2014年10月21日 星期二

臺中市萬和宮所見道光年款八卦紋鉎鐵爐研究

文載於《臺灣古文書學會會刊》,第15期,201410月,頁1-20
文中圖版已刪去,欲見圖版,請查閱原文

論文摘要
臺中市南屯區萬和宮所在的「犁頭店街」,在康熙末至雍正期始有漢人開墾,一般認為該廟建於雍正年間根據調查,萬和宮與文物館所見各式香約十餘件,其中,陳列於萬和宮文物館內的一件鉎鐵爐,器形獨特,為盤口圓筒三足,爐身一周八卦文。爐口鑄有萬和宮觀音佛祖」、「道光拾伍年瓜月穀旦」「犁頭店街眾弟子仝置」等字體從年款來看,得知為當地民眾捐貲鑄造。本文透過萬和宮的歷史沿革、爐具的形制演變,以及其它傳世的實物證據,說明該類香爐的功能應為焚燒疏文、符令、感謝狀與金紙之盛器,其產地可能是中國大陸東南沿海地區。

關鍵字:萬和宮、鉎鐵、金爐、八卦紋、犁頭店街


一、  研究動機:釐清鉎鐵金爐之功能與圖像意涵
位於臺中市南屯區萬和路一段51萬和宮,具有悠久歷史,是南屯區的信仰中心。廟內以及旁邊香客大樓四樓的萬和宮文物館,所見早期香餘件,其材質有鐵、銅、錫、木、瓷、陶等,反映該宮香火鼎盛。其中,置於萬和宮文物館內的八卦文鉎鐵和一般供桌上所見方形或圓形爐造形迥異,具有強烈特點,值得深入討論。
犁頭店萬和宮所見道光年款八卦紋鉎鐵爐,現藏於萬和宮文物館

有關該件爐具的認識,《臺中市犁頭店萬和宮調查研究與修復計畫》(1998)曾記錄其收藏位置(萬和宮文物館)、年款(道光十五年瓜月穀旦)、贊助人(犁頭店街眾弟子)與使用對象(觀音佛祖)等訊息;[1]而《臺中市萬和宮志》(2004)也點出該爐的工藝(鑄造)、年代與贊助人與供奉對象。[2]值得深思的是,同一件器物,二文名稱卻有「金爐」與「香爐」之別。這種盤口、筒腹、三足之大型鉎鐵爐具,在臺灣寺廟中並不罕見,通常是一廟一件。普遍來說,器物名稱與其功能息息相關,是以這樣造形的爐稱為「香爐」,則是視為插線香用的一種爐具;反之,若稱「金爐」,則是擔任祭祀活動中用以盛燒疏文、紙錢等金屬容器。發人疑情的是,該件八卦文鉎鐵爐究竟是金爐還是香爐?
認為該類爐具作為香爐用者,以〈物質文化與族群識別關係問題——以鄞山寺八卦文鐵香爐為例〉(2007)一文為代表。[3]該文稱淡水鄞山寺所藏的一件八卦文鐵爐為「香爐」,而其造形和爐身的八卦紋飾,明顯有別於同時代臺灣其它石或木質方形香爐(文中稱石或木質香爐為「時尚香爐」),卻與更早的宋元瓷香爐風格相近。鄞山寺八卦文鐵香爐所反映的「復古」現象,與廟中楹聯中不斷強調宋代思想呼應。然而,鐵爐上八卦文的巽卦重複,震卦從缺,顯示這種復古在歷史發展中又產生失誤,一方面表達出十九世紀的贊助者汀州人對於族群過去「歷史記憶」的追尋,也尚未對臺灣本土完全認同。[4]
實際上,該類爐具功能非但不是「香爐」,在臺灣清代寺廟中也是頗為流行的一種器具,未必是一種刻意選擇的「復古」造形,不全然反映閩西汀州人對宋代的歷史記憶;[5]再者,從實物來看,八卦文亦屬清代臺灣宗教文物中常見的一種題材,尤其是寺廟中的香爐。鑑此,吾人實難以從「復古」一詞來詮釋鄞山寺的八卦文鐵爐;同理可證,我們也不能將此意義,套用在萬和宮的八卦文鉎鐵爐,而視之為反映當地漢人移民的原鄉認同與歷史記憶,尤其南屯地區移民來源非常複雜。職是之故,本文將以萬和宮所見道光年款八卦紋鉎鐵爐為例,透過傳世的圖像與實物,指出該類爐具的功能為金爐,以及其流行年代範圍與製作地點。

二、  犁頭店萬和宮歷史背景
(一)  萬和宮的創建
萬和宮位於臺中市南屯區。南屯是臺中最早開發的區域,原是巴布薩平埔族貓霧拺社的範圍,據傳鄭成功部將北路鎮撫督劉國軒曾於此駐兵。一般認為大約是在康熙末至雍正初,有漢人進入開墾,但該地活動仍以平埔族為主。臺灣納入清版圖後,漢人移民至當地漸多,與蕃社經常發生衝突。[6]
萬和宮所在地舊稱「犁頭店街」,主祀媽祖被當地「老大媽」。坊間傳說康熙二十三年1684,浙江定海總兵張國渡海大肚番變,為求航海平安,乃自湄洲恭請護船之神像「老大媽」護軍來臺。最初安置於犁頭店,建小祠祭拜,因於地方常顯聖蹟,信眾漸增,於是當地有了建廟提議。其後,遷至萬和宮的現址建廟。[7]
然而,根第三級古蹟臺中市犁頭店萬和宮調查研究與修復計畫》(以下簡稱《萬和宮調查研究與修復計畫》)研究說法與史實存在矛盾。[8]其一康熙二十三年1684)濁水溪以北鮮有漢人,例如郁永河在《裨海遊記‧卷中》提到,經半線社「自諸羅山至此,所見番婦多白晰妍好者。」過啞束社,至大肚社等處,則是「一路大小積石,車行其上,終日蹭蹬殊困;加以林莽荒穢,宿草沒肩,與半線以下如各天。至溪澗之多,尤不勝記。番人狀貌轉陋。」因此而有「經過番社皆空室,求一勺水不可得;得見一人,輒喜。自此以北,大概略同。[9]之嘆。由此可知,當時濁水溪以北的平埔族仍保生活,應未有番變一事
其二張國於康熙五十四年1715)方升官為定海鎮總兵坊間傳說中,康熙二十三年1684張國以浙江定海總兵身分渡臺平反番變,其實當時其身份為隨施琅平臺的將領,故傳說並不符於史實。
其三清初臺灣中部地區規模較大的變為康熙六十年1721)的朱一貴之亂,當時張國已不在臺灣因此不可能帶兵渡海平亂因此,《萬和宮調查研究與修復計畫》推測萬和宮老大媽來臺可能時間,康熙四十四年(1705)至康熙四十八年(1709)張國擔任臺灣北路參將,或是張國於康熙五十年返臺任臺協之時[10]
另一方面,坊間相傳廟地為張國所捐,然而張國於康熙六十年(1721世,距雍正四年(1726建廟時間已有五年。故張國捐地一事,《臺中市萬和宮志》指出存在兩種可能性是其生前已捐獻廟地則是其子張嗣徽以父之名捐贈。[11]萬和宮築廟一事根據大正十四年(1925)調查的《寺廟台帳‧臺中州大屯郡‧II(中)》資料,並未點出與張國有直接關係,而是由居住犁頭店一帶的張、廖、簡、賴、黃、江、何、楊、戴、劉、陳、林等十二大姓氏為基礎,集一萬圓興建,至雍正四年(1726)九月二十日竣工,定名「萬和宮」。雍正四年建廟之說缺乏直接文獻史料,不過可確定的是,犁頭店街在雍正年間便已形成漢人聚落,如乾隆六年(17)劉良璧的《重修福建臺灣府志》〈卷五〉載有:「犁頭店街,距縣治東北三十里。」可知乾隆初期犁頭店早已成街市,故不排除在更階段寺廟已存的可能性。
目前宮內三川殿懸有一面「福蔭全臺」匾上款「雍正年吉日置 曰代母彭門羅氏立」,下款特授北路營管貓霧捒 右營守備帶尋常軍功加一級記錄一次彭朝桂根據《萬和宮志》考證,雍正五年(1727)應後世重修匾額時誤植,因左右營守備設於雍正十年(1732)。[12]前文有待商榷,因《彰化縣志》有載:「貓霧捒巡檢署,在犁頭店街,雍正十年建。[13]故當時所設應為巡檢署而非左右營,且彭朝桂所署官銜為軍職,與巡檢署之文官性質不同,兩者不必然有關係。然而,有了官治,犁頭店街上信仰中心的媽祖廟獲頒匾額可能性不低;同時,筆者實際從匾額背面木質檢測,為福州杉木,並以拼接製成,係清代常見匾額製作手法。上述理由或可間接證明萬和宮在雍正年間存在的可能性不能排除。但一是彭朝桂其人無史可考;二是「隆恩田」的稱呼是否符於雍正年間?上述例子,有待日後更進一步的實物檢測與分析。

(二)  各時代之修建
乾隆五十一年(1786)發生林爽文事件,其部屬攻打彰化縣城,殺害貓霧巡檢渠永湜,燒毀巡檢衙署。其後的乾隆五十三年(1788)再度重建巡檢衙署。而乾隆六十年(1795度發生陳周全事件[14]萬和宮是否因此上述事件遭波及,並無直接證據然而從構建築的使用年限來看,推測雍正四年(1726)至乾隆六十年(1795)間,宮廟應有重修的可能性[15]
嘉慶元年(1796「萬里恩波」匾,落款「捒南合境弟子仝立」,《萬和宮調查研究與修復計畫》與《萬和宮志》推論時期可能重修之舉此外,萬和宮的老二媽神像係嘉慶八年(1803)所雕,相傳是西屯閨女廖品娘入神,為臺灣媽祖廟中罕見的在地媽。
《寺廟臺帳》記載道光元年(1821)萬和宮因地震遭受損毀,眾人集資將宮廟修復。然而,道光十二年十月(1832)、二十六年(1846)與二十八年(1848)臺灣中部發生大地震,推測萬和宮可能受到地影響而有受損。[16]從宮內所見「道光拾伍年」1835款的鉎鐵爐具,以及道光二十年款1840的殿前大鍾,皆可能是當時受到地震影響重修時所添置之文物。
光緒十二年,為清代最後一次大修,宮廟內多塊匾額可證明此點,如「乃聖乃神」匾、「福祐熙照」匾等,皆有「光緒拾貳年重修」字樣。[17]此外,收藏於萬和宮文物館內的關聖帝君木香爐,也見光緒十二年款。另外,宮內所見的聖二媽、聖三媽也為此時也置。
日治時代,《寺廟臺帳》記載大正二年(1913)陳盛與賴清標出資,進行萬和宮的大修復。[18]大正九年(1920),更換正拜殿的木柱為龍柱,在拜殿的龍柱也可看到其上刻著「大正九年」的字樣。後有一段為期一年多的重修,昭和十一年(1936)發起興工重修,至十二年(1937)竣工。
民國三十四年(1945)二後,萬和宮陸續有多次重修民國四十年(1953)整修正後殿,正殿架內立四支水泥柱,而後殿也仿正殿作法,將天溝及木結構架改為水泥結構,該次重修留下了影像記錄(圖3。民國四十七年(1958)與民國五十年(1961)則針對媽祖金身、神輿與神像金身作整修同時,民國五十年(1961)籌組並完成辦理「財團法人臺中市萬和宮」的手續。民國七十四年(1984),萬和宮列為國家第三級古蹟

三、  臺灣所見其它同類型爐具比較
目前陳列於萬和宮文物館內觀音佛祖鉎鐵爐,爐具全50公分,口緣直徑80公分。器形獨特,外觀上為盤口形腹、三足,三足皆作螭虎吞腳
爐口右側可見「道光拾伍年瓜月穀旦」1835)年款

爐身中段一周為浮雕八卦文,下段則為四方連續之淺凸起水滴紋。爐口鑄有淺浮雕之萬和宮觀音佛祖」,右側為「道光拾伍年瓜月穀旦」1835,字體模糊;左側為「犁頭店街眾弟子置」。從年款來看,該件爐具專屬於觀音殿,同時說明道光年間的後殿觀音殿已存在。此外,該件金爐為犁頭店街當地居民共同捐貲鑄造,也反映出萬和宮為犁頭店街當地的信仰中心。

(一) 臺灣其它同類型爐具的比較
有關三足鼎式八卦文爐具的流行,南宋的四川遂寧金魚村窖藏、四川重慶容昌窖藏、元代的新安沈船等考古資料已見,顯示這種造形其來有自。研究指出,宋代興起的八卦文鼎式三足爐,原來可能與北宋士大夫和皇家所帶動對三代古器物學的興起,引起的收藏三代古銅器風氣有關,南宋以後則是因應江南與海外市場需求而流傳。[19]這種來自中國大陸的器物傳統,進入臺灣以後,是否只被北部地區的特定族群(如汀洲眾)所傳承?實際資料顯示,台灣北、中、南部地區的寺廟皆存,與特定族群的對應關係,並不明顯。
國立故宮博物院院文獻處藏有一本《重修臺郡各建築資料圖說》,為臺灣知府蔣元樞於清乾隆431778進呈紙本彩繪[20]其中,在〈孔廟禮器圖說〉中,見有類似爐具之圖像(圖5)。從該圖像觀察,爐具為盤口、弧腹、三足作螭虎吞腳,然爐身一周的壽字與S紋,以及盤口之C形文,既與萬和宮鉎鐵爐不同,亦未見於傳世實物中。


臺灣知府蔣元樞於乾隆431778)成書《重修臺郡各建築資料圖說》,圖中下為盤口三足爐具

在傳世的實物方面,除了萬和宮和前文所提淡水鄞山寺之外,另還見於臺南開元寺、竹溪寺、法華寺、府城隍廟、豐原慈濟宮、新莊慈祐宮等。以下按年代分別敘述。
臺南開元寺所藏盤口金爐一件,口沿鑄有銘文「海會寺金爐,乙未年季冬造」,高45、口徑922.1公分。[21]開元寺建於康熙二十九年(1690),時稱「海會寺」,是臺灣官方主導佛寺中最早的幾座之一。臺灣知府蔣元樞曾於乾隆四十二年(1777)修建並確立伽藍配置,成為三開間四進,並改稱「開元寺」。[22]由此可知,乙未年為改稱以前的年款,故應為乾隆四十年(1775)。
嘉義朴子配天宮傳係康熙二十六1687布袋嘴半月莊(布袋貴舍里)人士林馬,自鹿港(另有湄州一說)迎回媽祖金身一尊,並在神意指示下於牛稠溪(樸子溪)南畔一棵樸仔樹下奉祀。康熙年間廟成,甚見靈威,因廟宇在樸仔樹下,故得名為「樸樹宮」;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因重修廟宇,改謂「配天宮」。[23]朴樹宮鉎鐵,器身正面有「朴樹宮」之名,另一面有「天上聖母」四字有關該爐年代,原廟方資料標示為1785年,即乾隆50製品,證據不明,惟可確認的是可見年代早於「配天宮」更名前,即早於19世紀前半。
臺中豐原慈濟宮位於豐原鎮中心,其創時間不可考但廟志以漢人在清雍正年間大量在「葫蘆墩」(即豐原)開墾年代為創廟年代。廟在光緒年與民國年間曾重修。[24]宮內所見鉎鐵三足爐,外形為帶折沿之盤口、內收之弧腹、三足,正面書有「慈濟宮」之陽文,其上有「清嘉慶六年」(1801)之年款,是該宮重要的歷史證據。


臺中豐原慈濟宮所見鉎鐵三足爐

淡水鄞山寺的八卦文鐵香爐59、口徑寬72公分。器口為盤口、器腹為直筒狀,腹部上面為淺浮雕八卦文,下半部則為淺浮雕的火焰文;三足為螭虎吞腳造形。口緣處鑄有二十個字,中央為「鄞山寺」之使用地點、右為「道光四年桂月吉置」年款、左為「永邑徐姓眾弟子仝叩」之贊助人款。這件爐具,陳芳妹指出腹部的巽卦重複,震卦從缺,且應是在台灣鑄造的,惟理由不詳。[25]從造形上來看,鄞山寺的八卦文鐵香爐與萬和宮最相仿,年代亦相近。其後,廟方又於辛未年(1991)複製另一件相近的金爐使用
慈祐宮位於新北市新莊區新莊路上,當地是臺灣北部早期開發的地區之一建築具潮州風格。傳本廟建於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最初小廟,後因香火鼎盛,故修建成天后宮。[26]余文儀的《續修臺灣府志》載有「慈祐宮,雍正九年修整。」乾隆13年時新莊街大火,天后宮亦被波及,故於乾隆18年重修,陳培桂在《淡水廳志》提到「乾隆十八年二次修整」。慈祐宮所見盤口鉎鐵金爐同樣作盤口筒形、三足。從盤口鑄字來看,係清光緒十一年(1885由李乾揚等善信所捐獻,係廟方祭祀時,焚化疏文、符令、油香感謝狀,環願憑條等使用,足部已脫落
此外,在臺南竹溪寺、法華寺[27]以及臺南府城隍廟皆見有盤口三足爐。除了臺南府城隍廟可知為嘉慶年間所鑄,[28]其它則因出版品年代久遠,未著年款,再者是爐具因鏽蝕導致銘文渙漫,已難以識讀。


臺南府城隍廟所見盤口三足爐,嘉慶年款

歸納前文,可知萬和宮觀音佛祖八卦文鉎鐵爐的功能是作為金爐使用,而且比照傳世實物,其流行範圍為清乾隆至光緒年間,約為十八世紀後半至十九世紀,為臺灣漢人在臺開發的極盛時期,反映出寺廟規模擴大,出現焚燒疏文、符令與金紙等功能的器物之需要。

(二) 萬和宮觀音佛祖」生鐵爐鑄造地點考證
有關萬和宮觀音佛祖鉎鐵的製作方式,從器底見有鑄造時留下的澆注口,說明該爐係倒立鑄造,可參考中國商代青銅圓鼎的鑄造方式[29]這種鑄造方式是出於金屬熱熔液流動的考量,一方面盤口很難設計澆注口,再者,若從盤口澆注可能會有熱鐵液不易均勻流注到陶範空隙各處的疑慮。此外,從爐足觀察,範線相當明顯,顯示係以陶範鑄造留下的範線。由於爐身未見明顯的範接線,其工序可能是爐足先製作,其後再與爐身鑄在一起。
有關該爐的鑄造地點,連橫在《臺灣通史》〈鑄造〉中稱臺灣清代的金屬工藝為「臺灣鑄造鐵器,前由地方官舉充,藩司給照。通台有二十有七家,謂之『鑄戶』。」[30]其所鑄之器有鍋、鼎(香爐)之容器類,以及犁與鋤等農具,禁鑄兵器。從文中可知,清代中期以後臺灣已有鑄鐵匠,但由於此器工藝難度較高,可能非台灣本土所生產,而來自於大陸東南沿海地區。若考量萬和宮文物館內另一枚有「道光弍拾年」1840)年款的鉎鐵大鐘,其鑄造者為「福省鑄人林國璉造」,由於二者年代相近,推測萬和宮道光年款鉎鐵金爐,很可能也是委託相同地點、同一作坊製作。
臺灣清代所見大型金屬供器與鐘,大多來自閩、粵二省。廣東佛山在明清時代是中國南方地區金屬器具製造業的重鎮,所見例子不勝枚舉。[31]在臺灣,亦有不少鐵鐘產於此地。[32]此外,金門南門境天后宮的「道光丁未年」款(1847)鉎鐵鼎式香爐,爐身一側鑄有「蓮宅鑄匠林國蒲」之字體。根據臺灣清代銅鐘上見有「福州蓮宅」之說,[33]再加上印尼梭羅鎮國寺的鐵鑄梵鐘(1821年)上也見「福州蓮宅」,可知蓮宅所指為福州鑄匠。萬和宮文物館鉎鐵大鐘(可能也包括觀音佛祖鉎鐵爐)上的「福省鑄人林國璉」,與金門南門境天后宮鐵香爐上的「蓮宅鑄匠林國蒲」之間,皆屬福州鑄匠,落款都在道光年間,且皆以「林、國」作為姓名前二字,推測或是福州中同家族的鑄匠。

(三) 臺灣爐具上所見的八卦文
萬和宮觀音佛祖殿鉎鐵爐器身一周的八卦紋,從順時針方向來看分別是震、巽、離、坤、兌、乾、坎與艮卦,排列方式可知其為文王八卦。文王八卦是由伏羲八卦演變出來,伏羲八卦又稱「先天八卦」,講的是一種陰陽對峙的關係;文王八卦亦名「後天八卦」,據傳為周文王所繪,講求流行,形容週期迴圈,代表的是陰陽相互依存,係從四時推移,萬物生長所得出的一種規律。淡水鄞山寺鐵爐的八卦文雖有誤植,但其排列整體也是按文王八卦的方式排列的。
在臺灣,爐具上飾以八卦文之實例,有臺中市西屯清靈宮、西屯隆興宮,以及彰化埤頭鄉合興宮的三足圓鼎爐。三件造形一致,皆是方形唇束頸圜腹,其下三足作螭虎吞腳。爐身布滿氧化後的鏽色,磁鐵可吸附,應是鐵質。清靈宮所見器底有款,但無法辨識,隆興宮無款,合興宮無法判斷。三件的獸足上皆見範線痕跡,推測可能是以範鑄法製作。
三件香爐器頸皆環繞有八卦紋符號一周,紋飾呈現淺浮。西屯清靈宮與隆興宮的八卦紋爐,其排列順序為乾、巽、坎、艮、坤、震、離、兌,採取的是伏羲八卦。另從圖版來看,台南法華寺的金爐排列,也按巽、兌、乾…順序,採用的同樣為伏羲八卦。但是,並非所有八卦皆能區分出伏羲或文王八卦,如彰化埤頭合興宮的八卦紋爐,其八卦的順序便是錯亂的。
從廟宇沿革來看,清靈宮建於咸豐十一年(1861),昭和七年(1932)重建;隆興宮建於咸豐九年(1859),昭和二年(1927)重建。合興宮建於乾隆四十四年(1779),於道光年(1828)與昭和年(1931)重修。[34]一般來說,廟宇製爐年代與寺廟重修年代通常相符,[35]因此這幾件銅爐可能也是清代中晚期至日治時代早期所置。
八卦紋也偶爾出現在台灣清中晚期的瓷質供爐上。屏東小琉球鄉碧雲寺的一件白瓷斂口圓腹三足爐,器身一周環繞以八卦文,其排列方式為乾坤相對的伏羲八卦。釉色米白,根據研究為福建南部漳州地區「東溪窯」所燒造,可能是十八世紀中期至十九世紀的文物。[36]該件文物於2012年末曾被破壞,其後委託臺南藝術大學修復。[37]
一般來說,在寺廟中若同時出現伏羲八卦與文王八卦,則以前者位階較高。從臺灣寺廟爐具上所見的八卦文排列方式來看,採用伏羲八卦或文王八卦,似乎無一定的邏輯,甚至也見拆散後重新組合、或卦象重覆的情形。顯示工匠在沿用八卦圖像傳統的過程中,可能會發生誤讀或謬誤之現象。萬和宮觀音佛祖鉎鐵爐的八卦紋採用的後天八卦,是否與它置於後殿、等級次於正殿的空間位置,有一定程度上的考量?如果是的話,那麼是否原來有另一件正殿金爐的存在?
四、  結論
金爐又稱「金鼎」或「金亭」,其造形有仿青銅鼎造形的「金鼎」,以及仿建築造形的「金亭」兩種,其功能是作為祭祀活動中用以盛燒紙質之器具。早期臺灣廟宇以此類容器承紙焚燒時,因需耐高熱,故多以鐵製作;稍晚則以磚砌成亭狀,故稱金亭,近年有以水泥或不鏽鋼等材質製作。採鼎式外形者,則以本文所討論的萬和宮道光年款八卦紋鉎鐵爐為代表,其功能為何是金鼎?理由如下:
其一,在《臺灣金石木書畫略》(1976)將臺南開元寺、竹溪寺所見此類爐具稱為「金爐」。[38]此外,筆者於20115月在淡水鄞山寺廟內天井的八卦鉎鐵爐內,見有焚燒金紙之灰燼,顯示它是作為金紙燃燒盛放之器。
其二,新莊慈祐宮清光緒十一年(1885)的圓形金爐,爐口有焚化疏文、符令、油香感謝狀,環願憑條等鑄銘,證實此類爐具功能為焚紙容器之用。
其三,在《重修臺郡各建築資料圖說》的〈孔廟禮器圖說〉中央一排,從上到下分別是爵、方鼎、太尊、展耳香爐與盤口三足爐。在臺南府城孔廟目前所見的釋奠禮儀式中,爵、方鼎、太尊與展耳香爐仍在使用,且方鼎與展耳香爐是作為插線香之用的香爐;也就是說,在祭孔儀式上,盤口三足爐並非作為香爐,而有其它功能。另〈孔廟禮器圖說〉內容指出:「爇香者,曰鼎、曰香盤──鼎之小者曰爐、焚蕭脂者曰燔爐,陳於陛中以燃照找曰庭燎。[39]可見盤口三足爐是作為燔爐一類功能者。
其四,此外,從傳世的此類金爐高度來看,大多在50公分上下,多半未及腰部,若要插香需前屈身體,甚為不便。
其五,目前於萬和宮觀音殿案桌上所見的木質三足鼎式圓爐口緣徑46cm,腹圍140cm,全高38cm,器身高27cm,全器最寬47cm,器腹前左右兩邊有金漆陰刻行書年款「犁頭店萬和宮」「道光戊申年置」。年款顯示道光二十八年(1848)所製。從常理推測,倘若「道光拾伍年瓜月穀旦」1835款的觀音佛祖八卦文鉎鐵爐是作為香爐使用,則短短的13年後又汰換成另一件香爐,實有違香爐不宜經常更換的一般認知。因此,兩件造形迥異、年代相近的香爐,說明其功能是不同的。
同時,在《寺廟台帳‧臺中州大屯郡II(中)》中所記錄的萬和宮爐具共19件,計有圓大爐2、圓瓷爐10、金爐2、陶爐4、錫爐1萬和宮正殿與觀音殿案桌上所見的圓形木香爐,即上文所稱之2件圓大爐;至於《寺廟台帳》中的2件金爐,其中一件應該就是本文所討論的觀音佛祖八卦文鉎鐵爐,至於已遺失的另一件,則可能是原來作為媽祖正殿金爐使用的金爐。若從八卦文的排列方式來看,天上聖母殿鉎鐵爐爐身外圈可能是採用伏羲八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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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橫,〈工藝志〉,高賢治主編,《臺灣方志集成40臺灣通史》下(臺北:宗青圖書出版有限公司,1995年)。
陳芳妹,〈物質文化與族群識別關係問題以鄞山寺八卦文鐵香爐為例〉,《國立臺灣大學美術史研究集刊》總22期(2007年第3期),頁91-190
黃志賢,《豐原慈濟宮沿革誌》,臺中:豐原慈濟宮管理委員會,2006
黃琡珺,〈朴子配天宮〉,洪性榮編,《全國佛剎道觀總覽天上聖母南區專輯(上)》臺北:樺林出版社,1987,頁340-349
廖財聰主編,《臺中市萬和宮志》,臺中市:財團法人萬和文教基金會,2004
盧泰康、王竹平,《屏東縣琉球鄉碧雲寺傳世陶瓷古物研究與修復》,台南:國立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史學系,20147
鬫正宗等撰,《物華天寶話開元:臺南市二級古蹟開元寺文物精華》,臺南市:開元寺編印,2010年。





[1] 何肇喜建築師事務所主持《臺中市犁頭店萬和宮調查研究與修復計畫》,臺中市:興興出版社,1998年,頁172
[2] 廖財聰主編,《臺中市萬和宮志》,臺中市:財團法人萬和文教基金會,2004,頁315
[3] 陳芳妹,〈物質文化與族群識別關係問題以鄞山寺八卦文鐵香爐為例〉,《國立臺灣大學美術史研究集刊》總22期(2007年第3期),頁91-190
[4] 陳芳妹,〈物質文化與族群識別關係問題以鄞山寺八卦文鐵香爐為例〉,《國立臺灣大學美術史研究集刊》總22期(2007年第3期),頁91-190
[5] 事實上,以彰化定光佛廟文物來看,其結論則與〈物質文化與族群識別關係問題〉一文不同。透過文物年代與贊助者身份的對照可知,彰化定光佛廟早期的興建、重修與捐獻行為,與汀州移民、地方官員存在著緊密連繫;隨著會館功能的衰退,以及汀州移民在臺灣的融合,定光佛廟文物捐贈者反映出其居住在彰化地區的在地化特點,以及將自身視為一位「虔誠信徒」,早已不見道光年以前以「永定」、「鄞江」自稱的原鄉認同。參閱李建緯,張志相,〈彰化定光佛廟調查與研究--其歷史、信仰與文物〉,《臺灣文獻》第64卷第1期,20133月,頁129-192
[6]  張勝彥編纂,《臺中市史》,臺中:臺中市立文化中心,19996月,頁25
[7] 財團法人臺中市萬和宮編,《財團法人臺中市南屯萬和宮史略》,臺中:財團法人臺中市萬和宮出版,1985年元月,頁22-23
[8] 何肇喜建築師事務所主持,《第三級古蹟臺中市犁頭店萬和宮調查研究與修復計畫》,頁72
[9]  郁永河,《椑海遊記》台灣叢書第一種,南投:台灣省文獻會,19846
[10] 何肇喜建築師事務所主持,《第三級古蹟臺中市犁頭店萬和宮調查研究與修復計畫》,頁56-57
[11] 廖財聰主編,《臺中市萬和宮志》,頁118
[12] 廖財聰主編,《臺中市萬和宮志》,頁306
[13] []周璽,《彰化縣志》,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頁38
[14] 周璽,《彰化縣志》卷之二規制志,網址:http://wenxian.fanren8.com/06/05/127/5.htm瀏覽日期2014/5/29
[15] 第三級古蹟臺中市犁頭店萬和宮調查研究與修復計畫,頁85
[16] 921地震數位知識庫,瀏覽日期2014/6/9http://kbteq.ascc.net/history/ching-5.html
[17] 何肇喜建築師事務所主持,《第三級古蹟臺中市犁頭店萬和宮調查研究與修復計畫》,頁86-87
[18] 何肇喜建築師事務所主持,《第三級古蹟臺中市犁頭店萬和宮調查研究與修復計畫》,頁87
[19] 陳芳妹,〈物質文化與族群識別關係問題以鄞山寺八卦文鐵香爐為例〉,頁109-110
[20] []蔣元樞,《重修臺郡各建築圖說》,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2007
[21] 鬫正宗等撰,《物華天寶話開元:臺南市二級古蹟開元寺文物精華》,臺南市:開元寺編印,2010年,頁224
[22] 鬫正宗,〈開元寺傳承發展史〉,《物華天寶話開元:臺南市二級古蹟開元寺文物精華》,頁17
[23] 黃琡珺,〈朴子配天宮〉,洪性榮編,《全國佛剎道觀總覽‧天上聖母南區專輯(上)》臺北:樺林出版社,1987,頁340-349
[24] 黃志賢,《豐原慈濟宮沿革誌》,臺中:豐原慈濟宮管理委員會,2006年,頁13
[25] 陳芳妹,〈物質文化與族群識別關係問題以鄞山寺八卦文鐵香爐為例〉,頁107
[26] 《臺灣媽祖文化展》,頁141177
[27] 王國璠編,《臺灣金石木書畫略》,臺中:臺灣省立臺中圖書館,1976年,頁16-19
[28]《數位典藏與數位學習聯合目錄》。http://catalog.digitalarchives.tw/item/00/32/ef/45.html2014/09/09瀏覽)。
[29] Robert W. Bagley, “The Beginnings of the Bronze Age: The Erlitou Culture Period” in The Great Bronze Age of China, Wen Fong (ed.), N.Y.: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1980, p.72, fig.16.
[30] 連橫,〈工藝志〉,高賢治主編,《臺灣方志集成40臺灣通史》下(臺北:宗青圖書出版有限公司1995年),頁693
[31] 朱培建,《佛山明清冶鑄》(廣州市:廣州出版社2009年)。
[32] 臺南大天后宮嘉慶二十二年鐵鐘(廣東省城)、臺南文衡殿嘉慶二十二年鐘(廣東省城)
[33] 王國璠編纂,《臺灣金石木書畫略》(臺中市:臺灣省立臺中圖書館,1976年),頁149-166
[34] 吳水謀主編,《合興宮志》,彰化埤頭鄉:埤頭鄉合興宮管理委員會印行,200311月,頁8
[35] 李建緯,〈爐香乍熱,瑤宮蒙熏--彰化南瑤宮古香爐之形制年代與其意涵探討〉,王志宇主編,《2012彰化媽祖信仰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彰化:彰化縣文化局,201211月,頁121
[36] 盧泰康、王竹平,《屏東縣琉球鄉碧雲寺傳世陶瓷古物研究與修復》,台南:國立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史學系,20147月,頁23-38
[37] 盧泰康、王竹平,《屏東縣琉球鄉碧雲寺傳世陶瓷古物研究與修復》,頁3-5
[38] 臺灣省立臺中圖書館編,臺灣金石木書畫略,臺中:臺灣省立臺中圖書館,1976年,頁16-19
[39] []蔣元樞著,〈重修臺郡各建築圖說〉,《清代臺灣職官印錄、重修臺郡各建築圖說》,南投市:臺灣省文縣委員會,19947月,頁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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